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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父"与"慈母"
——《神秘巨星》与《摔跤吧，爸爸》的比较
作为阿米尔汗关注女性题材系列电影的第二部，《神秘巨星》自公映以来，便自带光环，甚至有部分网友戏称其应改名为《唱歌吧，妈妈》，以和第一部《摔跤吧，爸爸》相匹配，这种调侃其实恰恰反应了两部关注女性成长过程中产生所有问题的不同切入点，也几乎是一个人生命资源无法剥离的全部来源，前者为"严父"，后者为"慈母"，既然是这样，那么两部片子便有了很强的比较性，在比较过程中也更能折射出两部电影真正所要传达的观念以及在政治正确掩盖下一些不易为人察觉的幽微细节。
公众对《摔跤吧，爸爸》的评价是要高于《神秘巨星》的，原因在于《摔跤吧，爸爸》的戏剧性更强烈，展现的人生历程更丰富，现实逻辑更强，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更能攫取观众的心。但如若从女性问题本身出发，《摔跤吧，爸爸》的立足点未必胜过《神秘巨星》。从表面上看，《摔跤吧，爸爸》的主题十分明确且来势凶猛，不由得不打动人心，即"谁说女子不如男"，站足了制高点，不让人有丝毫思考的余地，电影中的两个女儿在摔跤手的成长道路上不断克服来自男权社会的蔑视，冲破层层封锁，最终实现成功，证实了女性也一样可以做男性做的事，并比男性做的更好。然后往往为人忽视的是，两位女儿走上职业摔跤手之路的初衷是什么，她们的初衷并不是要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命题，而是被父亲强制要求走上摔跤手之路，两位女儿最初对此是十分抵触的，她们甚至会怨恨父亲让她们脱离了女性的角色本身，比如父亲粗暴的剪掉她们作为女性象征的头发，《神秘巨星》中母女对峙的戏份也对此给予了呼应，即女性是不接受对现有性别状况的改变的。所以这是第一个问题——关注并努力尝试解决女性问题完全没错，但在既有现实状况的基础上，这种努力尝试是否很好的考虑过女性本身的意愿，如果没有或者很少，那么这种尝试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是否偏离了我们女性问题的初衷呢。
第二个问题，《摔跤吧，爸爸》编造的这个美丽动人的女摔跤手成功之梦并非源自于女性本身的，而是借由女性来完成本属于男性的梦想。片中的父亲在此生摔跤梦想无望的情况下，意图将此理想寄托在儿子身上，然而妻子三胎皆是产女，这令他十分绝望，在万般无奈下才选择了女儿。所以当女儿最终站到领奖台上享受鲜花与掌声的时候，反观整个过程，深一层的意味在于是父亲对于梦想的信仰与永恒的坚持最终获得了成功，是披着女儿外衣的父亲的成功。当然这种意味被影片所营造的父女情深的普世真理所稀释掉了，观众更倾向于选择在父女相拥的感动涕零中高唱赞歌，这与我们的期待还是有点距离的。但我们并不能去苛责电影艺术本身，在女性问题的力所能及之处，《摔跤吧，爸爸》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
相比较于披着"谁说女子不如男"外衣来实现男性梦想的《摔跤吧，爸爸》，《神秘巨星》在由"严父"转换为"慈母"的过程中直接回归到了对女性原生状态的关注上，由女性直接来完成自己的梦想。因此在女性问题的立足点上，《神秘巨星》比《摔跤吧，爸爸》更纯粹。但由于印度女性原生状态的极端恶劣，从"慈母"切入的《神秘巨星》所展现的社会横截面的宽广度一定是要远远低于《摔跤吧，爸爸》的，除却家庭，似乎别无其他。因而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尴尬的情境——在女性问题上并不纯粹的"爸爸"反而全方位的展现了印度社会各阶层对于女性的真实态度，而直面女性的"妈妈"却只能"狭隘"的为我们揭示家暴的伤痕与可怕。
由于在现实层面上"妈妈"的被动狭隘，《神秘巨星》最终要实现的女性梦想神话只能借由浪漫主义的手法来实现，比如颇受网友诟病的女主一夜成为网红的奇特经历以及印度顶级音乐大奖却闹乌龙等戏剧安排，都是为了反映问题而将作品艺术极大的浪漫化以向严酷现实妥协退步的选择，而《摔跤吧，爸爸》是单凭现实主义就可以实现女性梦想的。所以，从这里我们还可以发现——在女性问题上，"爸爸"可以很现实的解决问题，而"妈妈"却只能借助浪漫的方式，并且这种浪漫还必须要罩上黑色罩袍，而浪漫本身其实就是神话，所以这个情况很值得玩味。
此外，很多网友对于《神秘巨星》这种不切实际的戏剧架构"浪漫化"的设计大加鞭挞，视之为"硬伤"，并因此将其划入烂片的行列——一方面我认为这只是电影艺术的不同表达方式，我们受众群体更多的是应该做到理解欣赏与尊重，而不是用我们狭隘的世界观来强行拆解别人努力建构的意义大厦，这只会折射我们自己的浅薄；另一方面，观众群体对于这种浪漫化设计的不接受与彻底否定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女性问题本身的一种颠覆：当在现实中走投无路的女性意图用浪漫的想象来疏解心结的时候，我们普罗大众却将想象这一条天路也粗暴的堵死了，更有趣的是，堵死这条出路的普罗大众并非是出于对女性问题本身的不认同，而仅仅只是一种无意识或者无知无所谓。因而观影群体的这种反馈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女性主义这条艰辛之路上的数不尽的难言之隐与复杂微妙。
在女性问题上，除却广为人讨论的几个意象，比如吉他对应女性的梦想、黑罩袍对应成功路上的阻障、电脑对应女性渴望的自由世界之外，《神秘巨星》还有几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第一个是小男主人物形象的存在意义。刨除青春与善良的主题，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在小女主帮助妈妈一同摆脱父权与夫权的魔爪并成功实现音乐梦想走上女性辉煌之路的过程中，小男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安慰女主的心理创伤到帮助她出逃、处理机场事务、联络命运转折之神……可以说，如果没有小男主，几乎不会有《神秘巨星》构想出来的这个女性奇迹，虽然这位小男孩儿年龄小到似乎不太可能完成编剧交付给他的如此重要的任务。所以，这在某种程度上算不算是第一部《摔跤吧，爸爸》中男性底色的延续呢？或者我们可以不可以说，即便是在"妈妈"实现女性梦想唯一的这一条浪漫之路上，也依然离不开男性角色的介入呢？即便这个角色只是一个豁牙漏齿的小男孩儿，我们也依然离不开？
其次，全片末尾处的戏剧冲突高潮——"妈妈"终极爆发放大招，也是饱受观影群众诟病之处。观众认为，长年遭受家暴并对自我女性身份十分认同已安于命运安排的母亲不可能在飞机起飞前一刻仅仅为了一把吉他而毫无预兆不顾后果的临时大翻盘，尤其是以往面对父亲战战兢兢的母亲突然变得口齿伶俐、思维清晰、逻辑精准，实在令人费解，太过不切实际。那这到底可不可能呢？是否也是一种浪漫化的设定呢？我认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深入母亲的内心深处，在母亲十数年的心路历程中去探寻这种可能的原因。——在母女对峙的一场戏中，我们可以窥测到这位母亲的形象并非完全是电影此前铺垫的那样开朗乐观，十数年的女性经验已经让母亲把这一切内化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身份，刨除掉电影后半程的极度浪漫化设计，母亲一清二楚的知道女儿将来的命运很有可能与自己别无二致，因而此前一切的开朗乐观都是母亲在生活尚且艰难的状态下为呵护女儿梦想所做的最大限度的努力，而母女对峙的一场戏是这个限度的极致，造成这个极致的是传统女性与新生代女性之间很难逾越的鸿沟。
对峙之后，母亲选择回归，但是向传统性别架构妥协的条件是她要有所保留，这个保留的象征便是女儿的吉他，这是无法摆脱命运魔咒的母亲拼尽全力为女儿做的最后争取，也是日后在男权压榨下艰难求生的女儿生命全部的力量源泉。然而，家里的男主人竟然在最后一刻将母女生命希望最后的一点寄托也毫不留情面的丢弃，甚至是让母女二人亲手断掉。所以，母亲彻底崩溃了，达成了全片情节设计的巅峰时刻，也是女性主题表达的巅峰时刻。然而促成这种女性主题巅峰的真正动力是什么呢？我认为是爱，是母亲对女儿的爱。吉他是女儿生命的象征，而非母亲，这最后一把吉他寄托了母亲对女儿全部的爱，也是这种爱最后压垮了母亲，让母亲在全面崩溃之下达成了影片预定的女性主义主题。片终，小女主在颁奖台上的一番陈词与其说是女性主义的宣言，不如说是对母亲的歌颂、对爱的赞美，神秘巨星既不是小女主，也不是妈妈，而是伟大的爱。然而这是不是和《摔跤吧，爸爸》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出现了对女性主义本身不够纯粹的偏离呢？前者达成的是父亲对梦想执着的感动，后者达成的是母亲对子女疼爱的赞美。有趣的是，《神秘巨星》最后采取了和《摔跤吧，爸爸》一样的方式，即在母女相拥的氛围下，用母爱至上的普世真理稀释掉了这种偏离的意味。
无论是现实主义的"爸爸"还是浪漫主义的"妈妈"在影片的圆满结局中都通过父女和母女爱的相拥来达成性别冲突后的和解，这是不是也在暗示我们在性别之路上的另一种前进方式呢？无论男性女性，前提是人性之爱。
《神秘巨星》缔造了一个女性主义的完美结局——娜拉妈妈觉醒后毅然出走，女儿决定自食其力在歌坛一展歌喉。然而这真的结束了吗？一位豆瓣网友的短评令我哑然失笑，他说："傅文佩因不堪家暴与陆振华离婚，陆依萍为生活所迫与秦五爷签约大上海歌舞厅沦为天涯歌女。" ——前路依旧漫漫，我们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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